刘晓刚:俯首孺子大心胸

发表时间:2014-1-21  来源:刘晓刚书画艺术馆

    作为齐鲁画坛德高望重的老画家、山东新闻界颇有建树的老报人、大众日报引以自豪的老前辈,刘晓刚先生愉快地在济南接受了我们的专访———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大众日报 记者 逄春阶  陈巨慧

     
     说起话来,声如洪钟;作起画来,意随笔浮;走起路来,虎虎生风。您有78岁了吗?刘晓刚说:“即将耄耋之龄!我生在沂蒙,长在沂蒙,战斗在沂蒙,多年来有个心愿,要把战争年代在鲁中大众报、鲁中南报时创作的歌颂沂蒙军民前赴后继、浴血奋战的革命英雄主义版画,把我近年来创作的满意的书画作品,都还给我的故乡……”刘老您慢点说,机关枪似的语速,记不下来。“现在好了,艺术馆建起来了,我的心愿了却了。”
     刘老的讲述,把我们带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……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小刘小刘,时时刻刻刻木刻”

     14岁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,而刘晓刚却穿上了肥大的军装,在蒙山脚下,像他的哥哥姐姐一样,成了小八路。“首长问,你能干什么?我说,在抗日小学里,办过黑板报,墙报,画过简单的小插图。领导说,那你上报社吧。搞美术。”首长跟小小的晓刚谈的几句话,让他从此和新闻美术结下不解之缘。
    人成长得靠伯乐。伯乐不仅在闹市里,有时也在穷山沟里,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。刘晓刚的伯乐是:鲁中大众报社的编辑牛玉华,社长宫达非、刘建,鲁中区党委宣传部长于寄愚。鲁中大众报办报的口号是:通俗化、地方化、画要多,字要大。“为什么画要多啊?当时识字的少啊,画呢,瞅一眼能看懂啊。再说,文化纸印刷,太粗糙,照片根本无法制版,所有的形象宣传东西,全部靠木刻。”牛玉华是文艺编辑,管副刊,经常给刘学刚讲解文艺创作的指导思想,刘晓刚画出画,刻了木刻,她就给配诗。
    宫达非懂美术,是个团级干部,有匹大白马。有一天行军,宫社长问小刘,累了吧?小刘答:有点累。宫社长说:那你上来骑一回大白马。小刘一听高兴地骑上了去。这时宫社长开腔了:“小刘小刘,时时刻刻刻木刻!”宫社长的玩笑话,道出了实情,小刘一年刻的木刻都用地排车拉。
    于寄愚呢,不修边幅,有时褂子搭在肩膀上,帽子歪戴着,很有才气。他读书看报,看到好的画就剪下来,用信封装着交给小刘。“有一次,他看了我刻的这一幅支援前线的木刻以后,说这张刻得不错,我给你配个诗。立马写:‘一心灭蒋贼,运输上前线,喜闻胜利声,星夜不知寒。’我这几十年都印到脑子里了,他笔名岳奔,这是1948年的事情。他有时候跟我开玩笑,说小刘,我来检查检查你的工作,就是看我的画呀。”于寄愚长得有点像30年代的电影演员韩连德,很风趣,开会他说,你们记者要学习屎壳郎的精神,就是有钻研精神。
    刻木刻为什么用梨木呢?沂蒙山区梨木多。“先把梨木锯开,晾干,不变形。然后找木匠刨平,刨得和铅字一样高。因为要放版上去印。还得刻字,大众言论,社论,报纸需要什么我就刻什么。列宁,大额头,毛主席,大背头,都好刻,就是斯大林不好刻,美男子,但没有明显特征。一旦刀子走得不合适,在要害的地方跑了刀子,要用平口刀弄平,再打个楔子。我的手让刀子戳的千疮百孔,报纸三天一期,完不成任务就得开夜车,大海碗豆油灯,那个捻子那么粗,忽通忽通地亮着,我看不清,往前拱,这个头发经常烧着(笑),十冬腊月,屋里冻得坐不住,连个褂子都没有,我光着脊梁穿着棉袄,拿个小草绳一扎,手冻僵了没办法我就到食堂里,打点温水泡泡,血液流通了就接着刻……”
    跟刘晓刚一起在鲁中大众干编辑的诗人苗得雨说,刘晓刚比我大一岁,1949年,他才18岁,但感觉就是个老画家了。出发他都背着块木头,一住下就刻。我们合作过,我画了幅画《儿童站岗放哨》,刘晓刚刻的,他刻的一点不走样。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发炮弹落在我身边……”
    
    1947年底,鲁中大众报停刊,组织决定让刘晓刚到南方建国大学去学习。刘晓刚跟哥哥姐姐辞了行,背着背包走出去有十几里路,区党委就派人追上他,让他别去了,就是他们还想办报。刘晓刚被分到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鲁中纵队文工团。接着就跟着上了前线。
   我们的部队开始战略反攻,先打的是淄川、张店、博山、周村,然后就开始打昌乐、潍县,昌乐和潍县是国民党的模范县,是国民党的老根据地,是相当的顽固。刘晓刚是战争的参与者和目击者,“我们打潍县战役打了一个月,我在潍县战役差一点报销了。”刘晓刚笑着说。部队一开枪,文工团就跟着上前沿阵地唱歌、拉二胡、编写油印快报,表彰英雄模范人物,再一个就是帮着看护伤员,有一些大龄的同志也要帮着掩埋尸体。
    部队一休整,文工团马上就要组织晚会,当时演的节目一个是《白毛女》,一个是《三世仇》一个是《张德宝归队》,就演这几个,反复演,都是歌剧。“部队打的时候我们一般不上最前沿阵地,一般留在团指挥所。团指挥所是什么概念呢,就是离前线占地3里路左右。但是文工团的这个工作性质他不可能在团指挥部里等着,有的同志拿着二胡,拿着呱嗒板就上前沿阵地上去了,有些去唱歌,有些去采访,有的写报道搜集英模事迹,我就画宣传画,写标语,我在潍县写了100多条标语。用什么写呢,就是用石灰水,红土,还有就是挖老百姓锅底灰,加胶。很艰苦。”
   当时鲁中部队的任务是打潍县火车站南大营那一块儿,刘晓刚随着部队去写标语,壕沟血流成河。主要是国民党的一些死尸和伤员。“当时已经不知道害怕了,子弹怪叫着就在头上跑,子弹你听见‘啁啁’的声音,那就离你比较远,离你几米,你听子弹‘嗤嗤’,那就很近了,就在你身边了。一开始沉寂的时候心情有些紧张,枪炮一打起来以后,(笑)根本也无所谓了。”
    当时潍县的攻势相当厉害,在华北除了石家庄就是潍县。为什么打一个多月呢,就是为了避免牺牲。先是挖交通沟,大概有一人半或两人深,周边是防空掩体,国民党的飞机来了,就接着跑到掩体里蹲着,避免牺牲。“我和几个同志通过这个交通沟的时候,有一发60炮弹落到我的身边,离我两三米远,当时我们也学了一些军事知识,你不能趴,那就太慢了,就是自己一跳,马上摔到地下,我这么一跳马上就倒在地上,当时在跟前也没觉得非常的响,我耳朵听不见了,掀了我一身土。他们就说,小刘你受伤了吗?我起来摸了摸,说也没觉得疼啊,我就又走了。当时被子弹打着觉不出来,不见血,一见血就都不会走了。如果炮弹炸在我身上,咱们今天就不能见面了,我也不能画画了,战争啊!”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滴滴眼泪渗到木刻里   

     我们问刘老,解放前的木刻板还有吗?刘老说,都没有了。那时候也没有家也没有宿舍,我能背多少?背双鞋背个小被子。我的照片和木刻印样我都夹在一个精装本里,后来有个指导员送给我一个皮包,说你保存这些东西,我给你个包吧,所以后来我才能保存下来。解放前的木刻作品和速写近千幅。木刻,首先要会画,画得越好,刻得越好。
      当然,刘晓刚的成就离不开火热的生活。他在鲁中大众报、鲁中南报创作的这部分木刻,现在来说在全国也找不到第二份,因为这都是含着眼泪,怀着深情,怀着激情创作出来的。
     有一幅画叫《血债要用血来还》,是他亲眼看到的场面。“这是敌人重点进攻的时候,我在临朐县,当时敌人的飞机来轰炸以后,我出来到大街上一看,一片狼籍,一个老大爷,抱着刚刚炸死的孙子,也没有什么话,凝视前方,眼睛里是火,眼前是一片瓦砾,后面是浓烟滚滚。我当时一看这个场面以后,我的心里就很难受,当天晚上我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个草稿起出来,我第二天就把它刻出来。” 滴滴眼泪渗到木刻里,发抖的手紧握着刻刀,把对敌人的仇恨一刀刀刻了进去。
      浓郁的生活气息,黑白线条组合,刘晓刚忘我地刻着。如《血战岱崮》,崮下硝烟滚滚,空中敌机轰炸,我军像擎天柱似的巍然耸立在崮顶的悬崖上。英勇顽强的八路军,正如超过我军几十倍的敌人撕杀,战士们满怀复仇的烈火,在弹尽粮绝的时刻,双手将崮顶上的巨石狠狠地砸向敌人,这是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血肉大搏斗!
    “这一张《子弟兵的母亲》我也有亲身感受,因为当时我就住在农村里,和老百姓住在一块儿,老大爷老大娘在炕上,我们在地上打地铺。我那一幅画就是画的我自己,我晚上在睡觉,老大娘端着灯,我把被子蹬了,她来给我盖被子。所以这样的作品它怎么能没有生活气息,没有感染力呢?这些东西都非常真切,我都是含着眼泪创作出来的。”
    还有一次是在莱芜战役,担架队从前线下来以后,在村里休息,大娘、大姐、大嫂,端着鸡蛋挂面,围拢上来以后小心翼翼地喂伤员。这个让刘晓刚感受很深,接着就把它画下来了。画下了就把它刻到木头上。这就是木刻《伤员过村》。
    俱往矣!木刻中人物的表情、动作,已经定格,作品镂刻着深深的时代烙印。刘老说:“我现在绝对刻不出当时的那种作品,那个昂扬向上的氛围,那种浪漫与激情,你无法复制,也许我现在技巧比原来娴熟,但是仅仅是技巧而已,空的。艺术都是来自生活,来自生活中感受最深的场面。这是真理。我刻的时候,恰恰没有想到它是艺术,没想到流传,更没想到获奖,卖钱。现在的人,想法多了,浮躁了,艺术也就跑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是大众日报的一个老报人!”

    去年12月31日一大早,纪念大众日报70周年报史展暨名家书画作品展迎来了当天的第一批观众,新华社副社长鲁炜仔细观看,他说,大众日报真是藏龙卧虎啊!
    刘晓刚就是其中的“龙虎”,他的确是藏着,不显山,不露水,名字没进中国版画史,咱就不进,说明咱水平不行嘛!70年的磨砺和积淀使大众日报在理性、秩序和缜密中蕴涵着一种爆发力,在平常的日子里沉着、从容、冷静,而每当重大新闻事件出现,则厚积而薄发。在这种爆发力中,当然有着刘晓刚的心血。“我啊,就是大众日报的一个老报人!”
    解放后进入农村大众报、大众日报的刘晓刚依然耕耘在新闻美术第一线。“每年春天四五月份,我带领着一部分青年编辑,一些学生,都跟我出去,呆一二十天,能画一百多幅速写。我下去主要是搜集形象,男女老少,不是见一个人就画一个人,我怕狗,让年轻人在前面打狗(笑),进去一看,哎呀,老太太形象很好,老大爷形象很好。我就拿出根烟,说老大爷来抽根烟,老大爷说你们是干什么的?我说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家里的情况。坐下玩玩吧我说,老大爷,我想给你画个像,他说,画像干么?我说,画个像好不好。老人说,怎么还不好呢?画个吧。然后我们就围着一堆,也有站着的,也有坐着的,各人找各人的角度。一般来说,20分钟一刻钟就画现场速写。现场速写就算再不像,过上一些日子,再拿出来看,生活气息很浓。”
   刘晓刚在编辑部上夜班20年,任务有一项就是画插图。那时候,照片不那么及时,比如说劳动模范张富贵,郝建秀,马上就得画。一般是给通讯配图。“我下午解决二三版的问题,刊头,插图,晚上八点以后解决一版重要的特写通讯,总编辑来看着稿子,看着看着说,晓刚过来,给这篇稿子配上个插图。这个难度很大,要把稿子看透,充分理解这个事,光看透稿子还不行,得了解他的生活。有一些人,形象画不像,因为没见过,但是年龄、服装、地域你得了解呀。”
    刘晓刚喜欢画农业方面的,因为他从小在农村长大,春耕、秋收他都很了解,工业就难办了,尤其纱厂、机床厂。为了这个事他特意去了成大纱厂,深入生活一个星期,了解从棉花到布的全过程。
    有一次让刘晓刚画一个交通员,这个交通员要骑自行车。他天天骑自行车,但一时就画不出这个自行车的结构来。他就跑到自行车铺里去看了一遍,又回来才完成了这个插图。晚上发稿时间非常紧张,有时候画一个插图,有时候画好几个插图,就他自己值班。有时候上厕所的空都没有。“晚上值班的同志也帮我很多忙。比如说我现在正画着这一个插图,那个插图还得等着。编辑要求我11点必须截稿,再晚了就制不出版了。当时我就说,这样吧,我画着这个,你给我把那个稿子念念听听。念了稿子我就有这个印象,画着这个,脑子里还想着那一个呢,接着再画那一个。那时候没有电脑,所有的东西,连写美术字,处理照片,画插图,到了最后解决时事版的问题,就是要配合画一些国际时事漫画。从朝鲜战争,从画杜鲁门,麦克阿斯,克拉卡,后来那个约翰逊、肯尼迪,都画了。”
     另外,干美术编辑得是个多面手,什么都得会。刘晓刚漫画也画了不少,后来还成了山东漫画家协会的会长。他离休后,他的山水画得益于严谨的造型能力和坚实的绘画基础,也受益于其深厚的书法功力。我们问:你没有进过科班,也没有进行过正规教育,你出的这些成就是哪来的呢?刘晓刚的秘诀是:“我有超人的毅力,我从来不打扑克,不下象棋,从来点滴时间都不浪费。一个是执着追求,一个是虚心求教。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你别觉得自己了不起,说刘老你画得很好,我就飘飘然。我不断地否定自己,因为学问没有止境。画画有很多大师,但是也有很多不足之处。但是有些方面赶不上年轻人,甚至有的赶不上孩子。就是说人做学问要干到老学到老,我现在还是虚心求教。”
    1978年,刘晓刚专门回沂蒙老家一趟,“那是沂南县张庄区北延文村,我买了点心,那时候也没有好点心,买了点桃酥,蛋糕都硬邦邦的。”他从县委宣传部借了一辆自行车,专门去看那些老房东,有的还健在。见到以后,热泪盈眶。
    蒙山沂水养育了刘晓刚,刘晓刚又把故乡给予他的灵感化作艺术品,回馈给了故乡。看着刘晓刚的一幅幅作品,盯着他的孩子般的笑脸,我们想起去年底在刘晓刚画展上,大众报业集团党委书记、董事长、总编辑傅绍万的《观刘晓刚书画展有感》:“坦坦荡荡真君子,率率真真一顽童。宁折不弯见傲骨,俯首孺子大心胸。”